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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零九章 归来月光满仓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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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顺河直下逾百里,一辆马车停靠在岸边。车辕上坐着的人姿容瑰艳,宛若阳春里一朵灼灼妖桃花。桃花对着上岸的四人嗤笑一声:“还好不是回来几具死尸,不然我倒省了事了,直接空车回去就好。”

    桃花自是艳丽无双的崔梦雪。没能陪着去赴死,早早便等在这里接人。开口就冒酸气。

    四人脱下冰刀,换上云靴,揩了揩额上汗珠,不理会酸溜溜的妖桃花,径自上了马车。妖桃花撇了撇嘴角,却也难掩嘴角的一丝笑意,催马往荒野深处疾行。

    穿过上百里人迹罕至的荒野,面前现出一条河来。数十丈宽的河面不亚于九颍河。

    “这是九颍河的一条支流,因隐在荒原之中,世人不知。我们都叫它小九颍河。它的下游是一段地下河,汇入九颍河。”苏浅细细向楚渊介绍着。

    河上一艘朱漆大船,伫在河心。船身长有十丈,宽有三丈。船上两层小楼,轩窗画栏,十分精美。

    “表哥,我轻功如今不灵便,你带我上去吧。”苏浅并不避讳身上的伤,且此时就算想避讳也没那能耐。伤在心口,稍一运力便止不住气血上涌。

    楚渊单手扣在她腰际,身形轻展,蜻蜓点水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大船上。墨凌墨翼崔梦雪先后亦飞身上了大船。

    及至上到船上,楚渊才发觉,整艘船乃精铁铸造,不禁有些震惊。以铁造船倒不是做不到,但难在要造这么大一艘船。他毫不保守地估计,就算集齐全楚国最尖端的铸造工,也绝然造不出这么一艘船。甚至,就算集天下四国的铸造技术和工人,也造不出来。况且于这个战乱的年代,铁是如此宝贵的东西……

    “你这就震惊了?后面有你震惊的东西。今次你能来一趟戎州,算你赚到了。”崔梦雪嗤笑了一声。默了一瞬,声音有些飘忽道:“这天下,善权谋者、善兵谋者、善纵横捭阖帝王之术者、善工善商者……虽精于各道却也不过尔尔,图惹人笑耳。楚太子见识过戎州便可知我所说非虚了。天下间,真正没有一个人,比得过她。”

    崔梦雪冷哼着,拐个弯进到船舱里,再拐个弯进到一间白色帷幔飘摇的卧房里,睡觉去了。口中的那个她,在场都是明白人,自然都心知肚明是哪一个。

    苏浅好笑地白了一眼他的背影,道:“莫听他胡说,他吃错药失心疯了。”

    “倒也不是胡说。浅浅你的能耐我也是见识过的。单说这艘大船吧,宇内怕是还没有人能造得出来。”楚渊笑了笑,望着她的目光柔和如春风暖阳。

    墨凌扫了二人一眼,“回房间说话吧,外面冷,对你身体不好。”话落同着墨翼也转入船舱之中。

    楚渊摇头笑了笑:“数日不见他的性子倒是柔了许多。想来在岚茨经历了不少事。”

    苏浅同他并肩往舱内走,颇有同感地点点头:“他们哥俩身上担着整个墨家呢,也该长大了。”顿了一顿,似嗟似叹:“我们都该长大了。”

    楚渊拂开帷幔,替她撑着,待她进去,才放下帷幔,道:“的确是都该长大了。不管是为着什么。”一句话说的却是没头没尾。然则听的人该明白的都已听明白了。

    “有时候,因和果比起来,的确是果比较重要一点。我们汲汲营营,辛辛苦苦,到头来,其实早就和当初的初衷背道而驰。如今才发现,我们能左右的,其实真的很少。人生再不复当初的心情,若能坦然接受如今的果,也不算白辛苦一场。”

    苏浅嘴角挂一丝苦笑。似这般感慨,她以前必觉得真矫情,难以启齿,此时不知为何,讲出来并不觉有多难为情。

    “听你这意思,倒像是已改了初衷了?”楚渊在一张似床非床似椅非椅的长条座位上坐了下来。暄软富弹性的座椅令他忍不住按了一按。

    苏浅在他身边坐下,浅笑道:“这个,叫做沙发。很舒服吧。”她头靠在靠背上,怀中抱个抱枕,脸软软贴在抱枕上,“真皮的啊。很久以前想要这么个座椅得花不少银钱呢。我啊,就好享受,这个习惯改天改地它都改不了。你说我改了初衷。其实,也谈不上改不改初衷。我说过,我们能左右的,其实真的很少。到现在,初衷是什么,并不那么重要了。此时心境并不同于彼时心境,此时想要的也不同于彼时想要的,也只能求个心安罢了。”她脸整个窝进白色抱枕中,声音听起来有些闷:“有时候其实连个心安都是奢侈。表哥,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

    楚渊默了一瞬,声音淡淡:“可是,我还想坚持一下。”

    苏浅不作声,沉默着。楚渊便也同她一起沉默着。

    良久,楚渊低头看她时,才发觉她已然窝在抱枕中睡得黑甜,枕上还残留着一团口水。他好笑地伸手指揩去她嘴角的口水残渍,将她缓缓放平在沙发上,低眸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不过短短二十几日,她瘦得更狠了。脸色苍白,眼窝深陷。长长的睫毛下一圈黑眼圈,睡着时睫毛依然不安地在颤抖。他握着她因不安而微抖的手指,目光落在腕子的那一道疤痕上。

    他接到飞鸽传书说她替上官陌割腕解蛊毒。

    这个,就是因为那个留下的吧。却不知为何她要故意留下这道疤。以她的医术,想要不留疤轻而易举吧。

    他眸光黯了黯。就算决裂了又怎样。烙在心上的,如何能熨平,且不留痕。

    他此时只顾想这些,却并没有想过,只要经历过,就会留下痕迹,那些并不会阻碍什么,要重新开始,其实不必抹去那些或伤或甜蜜的过往。若然此时明白,或许日后会是另一番结局。

    但那也只是也许。苏浅说的不错,人生太多变数,而能把握的,确然极少。汲汲营营,都不过是为个也许而苦斗。

    他寻了个锦被,轻轻盖在苏浅身上,将被角掖了掖,转身出了船舱,步上船头。

    天色渐暗,小九颍河四周笼罩着烟白色的轻雾,雾色下的荒原苍凉而孤寂,时有落单的孤雁一声哀鸣,又有饥肠辘辘的土狼几声长嚎。听得人心里一阵紧似一阵。青年紫色尊华的身影遗世而独立,融入这苍茫雾色寂寂荒原之中,竟不显突兀。

    船速极快。这条小九颍河,比九颍河的水流还湍急些。

    一只灰兔突兀闯入眼帘,急急飞奔之态俨然在逃命。搭眼望去,果然,一头身形伟岸的野狼扑入视野。不过转眼的功夫,已接近野兔于咫尺,吞下它不过是信口的事情。

    楚渊望着,一枚玉佩握在了手心。行将出手之际,一个声音响起在耳际:“楚太子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心慈之人了?须知,今日你救下兔子,明日也许饿死的就是野狼呢。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,这句话是句残忍的话,但也是句至理。就和这世道一样,弱肉强食,强者为尊。”看着他手上的玉佩,墨凌一笑:“这么好的玉佩,可惜了。用这个吧。”墨凌递上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头。

    楚渊看了一眼,接下了小石头,反手打了出去。冷声道:“还有一句话。强者生来就是为保护弱者而存在。”

    石头正中野狼脑门儿,野狼顿时**四溅,一命呜呼栽倒在地。灰兔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住。

    几只秃鹰闻着血腥从空中急旋而下,三四只直奔野狼,一只双爪直抓向灰兔,尖厉的鹰爪直插入灰兔心脏,抓着兔子扑棱棱旋向天空,眨眼间只剩个黑点。

    墨凌耸了耸肩,拍拍有些怔愣的楚渊,转身回船舱去了。

    “喂,有没有兴趣杀两盘?”墨凌自帷幔后探出颗脑袋来。

    楚渊扫了一眼正被秃鹰分食的野狼,再看看自己飞出小石子的手,似轻叹了一声,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墨凌对楚渊说了一句中肯的评价:“明知道结局却还一意孤行去做,不知该说你是孤胆英雄还是该称你一声一根筋。或者你们习帝王之术的人都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?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想要一些狼毫做支毛笔,没别的想法。被秃鹰抢了先,只是意外。”楚渊语声淡漠。

    墨凌笑着摇了摇头,“你有时候真不及上官陌可爱。他那个人,若是遇上这种事,定然会先看一场好戏,再出手。出手必然要十拿九稳。他和睡着的那位,性子确然很像。这一点上你不及他俩潇洒利落。”

    对于墨凌的犀利中肯,楚渊除了淡然一笑,没有任何表示。这样的淡然似在说,我不屑于和上官陌做比较。又如同在说,我不太赞同你墨凌所说的话。墨凌利落地摆放棋盘,对他的态度置若罔闻。

    两人对面坐定,信手拈起棋子落在棋盘上。半晌,楚渊说了一句:“人生若事事都十拿九稳,也忒少了些意趣。就如这下棋,开始之前若便了然这盘棋会下成什么样的局,还有什么下棋的乐趣可言?”顿了一顿,淡淡一笑:“有没有人跟你说过,若论性子像,其实墨门主和浅浅最像。”